黃孝陽·《旅人書:世界在變,而我始終如一》天城(2)

只有刺瞎眼睛,人們才能擺脫那個由一生枯燥乏味的日子構成的凡俗肉軀,回到內心,仰觀神聖。老人摸出縫衣針,刺入眼球,撕毀掉原本書寫的,像一個騎手重新翻身上馬。

馬以它自己的步態奔跑,小跑或疾馳,在歷史與現實之間,在變化的時代與不變的人心之間,把一行行詞語,踏成句子,踏成命運的花紋。

旅人來到世間每位瞽者面前。有關於此書的種種傳說,如同大雪在他耳邊紛紛揚揚。每片雪花都不一樣,也都是六角形的。那是一本只有五千字的書;那是一本首尾相連沒有頁碼的沙之書……一個個詞組,仿佛鳥雀,在他們嘴裏發出不同的啾啾清鳴。他們的面容也都呈現出一種莊嚴。

事物因了詞語,得以存在。我們得以沐浴光。詞語破碎處,無物存在,連荒謬也沒有。詞語是對事物命名的過程,使世界遵守某種秩序,或者說理論。而各種各樣的理論,輕的,重的,蝴蝶一樣的,螳螂一樣的……都是對世界、社會、人的解釋。它們互相繼承,互相攻詆,也可能不攻詆。但,一般來說,好一點的理論,更適合人類變好願望的理論,應該是那些能夠解釋更多理論,讓那些彼此矛盾且互為悖論的看法,在同一個軸上保持平衡的。它是復雜的,並不輕率地做出判斷。它應該是一張元素周期表,而非簡單粗暴地認為世界是銀子的,或者說世界是銅的。

當最後一位瞽者起身離開,旅人閉上眼睛,按照他說的那樣,把耳朵貼在石柱上,仔細諦聽宇宙繁忙的聲響。也不知過了多久,一股異乎尋常的溫柔,宛若婦人乳房裏擠出的液體,滴到唇上,世界微微發光。旅人伸出手,指尖觸及天城之門的一瞬間(由無數個“有”構成),它晃了幾晃,像在水中晃動的月光,然後不見了。旅人的手中多出薄薄的一本書,封面有兩個楔形文字,是“天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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