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誠勿擾2》王朔的真心話,馮小剛的大冒險

王朔和馮小剛最初相遇是在1991年的《編輯部的故事》,王是主力編劇,馮是菜鳥編劇。從此以後,兩人展開了親密無間的合作,你編我導或你導我演的影視作品有長長的一串。王朔和馮小剛那輪的最後一次合作是2000年的《一聲嘆息》,當時王朔已經淡出影視圈,馮小剛把王編劇的《過著狼狽不堪的生活》改編成了中年人的悲喜劇。

《非誠勿擾2》是王和馮近十年來的首次合作。王朔已不是那個王朔,除了身形發胖之外,他腦子裏轉悠的東西也徹底變了。馮小剛也不是那個馮小剛,除了拍電影是“因為有人看,因為有錢賺”,他還開設了眼裏不揉沙子的微博——“馮通社”。這樣兩條老槍相遇,會碰撞出什麽樣的一部電影呢?是重回青春期的狂野,還是人到中年的仿徨?是無所顧忌的語言狂歡,還是言簡意絕的金句飄揚?看了《非2》之後,我發現都不是,又都有點兒。當年那個恣肆狂想的王朔回來了一會兒,隨後就被“通生死之變”的今日王朔所覆蓋。

《非2》的開頭把夏天的北京拍得跟仙境似的,那片濃重的綠意和雨後的清澈充滿了稀缺感。葛優張嘴就讓我夢回“三T公司”時代。在王朔早期小說《頑主》中,幾個無業青年開辦了“三T服務公司”,替人排憂,替人解難,替人受過。現實中肯定是沒有這樣自我標榜的公司,可是所有的公司本質上幹的都是這類事。一個筆耕不輟卻總是不能得到認可的文學青年怎麽辦?三T公司給他辦了一個“三T文學獎”讓他一償夙願。按照這位虛榮而務實的出資者的要求,大獎(照相機)他自己拿走,小獎(泡菜壇子)發給眾人。一個想甩掉女朋友又怕她哭鬧的變心者怎麽辦?三T公司派出專人替他扮演薄情郎,以不著邊際的調侃分散了失戀女青年的註意力。後來,這個小說拍成了電影《頑主》,葛優第一次出現在王朔作品中。再後來,這個創意被王、馮合辦的好夢影視公司拿去,作為電視劇《好夢獻給你》的亮點拉到了一大筆投資,可是錢花完了,電視劇沒能拍成。再後來,它成為馮小剛第一部賀歲片《甲方乙方》的核心架構,在公眾中得到更大範圍的傳播。


在《非誠勿擾2》中,秦奮(葛優)重操舊業,以天才的逆反思維和顧客至上的服務辦了一場別開生面的典禮。這個典禮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想象世界中曾經有過,現實生活中了無痕跡,能把人整得喜笑顏開,又讓人不由得滿腹惆悵。它的名字叫“離婚典禮”。這一段不僅靠葛優的冷幽默撐場面,其本身的荒誕性和反差感讓人一見它就笑。說起來有些氣人,你正經八百地走現實主義路線,就老有人來揪你的邏輯漏洞和理性空門,你嬉皮笑臉沒有一點兒正經,反倒獲得了一種隨心所欲的言說自由。《非2》正是以一場超現實的荒誕戲開場,逐漸進入同樣匪夷所思的試婚段落。試婚現在不冷門,冷門的是直接試甘盡苦來、七年之癢的部分。

如果劇情發展僅止於此,那就是王朔和馮小剛炮制的回鍋肉。不過劇透組的工作人員已經證明:《非2》絕對不是第一集的簡單延續。早期的王朔就對死亡有著不同於其他小說家的迷戀,成名作《空中小姐》中女主角的橫死讓男主角一輩子不安,《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中女青年的溺亡又是何等驚心動魄,《過把癮就死》中杜梅和方言也幾次愛到了生死邊緣,《永失我愛》中的情侶更是像韓劇一樣天人永隔。現而今,經過失去父兄的大慟和中年危機侵襲之後,王朔更對生死有了新的感悟。


在《非2》中,王朔安排了秦奮的好友李香山(孫紅雷)身染惡疾,行將就木。片中有句台詞:誰也不再圖誰什麽了,這朋友就交得踏實了。秦奮和李香山就是這樣的朋友。反思永遠是從失敗和絕望中開始的,李香山跟自己的親人和熟人一個個話別,以一種不失尊嚴的方式離開人世。《非1》只是讓梁笑笑(舒淇)死了一次沒死成,《非2》直接讓李香山過世,點化迷茫中人。葛優仍然在點射著俏皮話,可是我只能報以冷冷一笑,因為我的心已經被一種“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的情緒所淹沒。嚴格地說,《非1》是喜中有悲,《非2》是悲中有喜。《非1》結尾有些中年人的感傷(秦奮離開,鄔桑停車大哭),《非2》卻是直接跟來去無常的死神過招。

這部電影中,值得一說的還有20分鐘以後才出字幕和黑色素瘤的嚇人搞怪。有些台詞是具備流行潛力的,比如“騙吃騙喝騙炮打”和“蒼孫”。當然,這本質上還是一部通俗商業片,不能誇大為微言大義又絕色佳人的經典電影。再說,馮氏賀歲片已成品牌,無須誰來指鹿為馬地過度表揚。我略感意外的是,在《非2》中,王朔說出了悲涼的“真心話”。而在這個檔期,觀眾進影院看馮小剛作品是奔著笑來的,他們卻拿出個非典型賀歲片,算不算是票房上的“大冒險”?

事實證明,馮小剛又一次賭對了。《非誠勿擾2》輕松突破4億元票房,再次創下性價比的奇跡。影片後半部分的沈重的確讓部分觀眾心存牢騷,但沒有人說這部電影言之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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