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里希·伯爾《女士及眾生相》(16)

鑒於有關老格魯伊滕的材料十分豐富, 此處不能一一列舉每個提供情況的人。可以擔保, 筆者不辭辛勞去收集相當客觀的材料, 即使是對只在幕後起重要作用的次要人物也是如此。有關老格魯伊滕對於馬爾婭范多爾恩談到的情況, 人們得留點神, 因為她和他歲數相差不多, 又來自同一個村子, 所以不能排除她曾愛過他, 對他至少有過意思, 因此先入為主。不管怎麽說, 她是在十九歲那年來到新婚的格魯伊滕家當女僕的。半年前, 在海倫妮的父親邀請他參加的一次建築師舞會上, 格魯伊滕使剛滿十七歲的海倫妮巴爾克爾一見傾心。至於他自己是否也對她一見傾心, 那就不得而知了。小兩口兒將一個十九歲的農村姑娘雇傭——人人都說她生氣勃勃、青春年少——是否合適, 也許值得懷疑。無可懷疑的是, 馬爾婭談到萊尼的母親時幾乎沒有一句好話, 對萊尼的父親則頂禮膜拜, 不減當年, 幾乎像是站在長明燈前, 在蠟燭光或電燈或霓虹燈下瞻仰慈悲的耶穌或聖約瑟的畫像。甚至范多爾恩的一些話使人認為, 也許她願意同胡貝特格魯伊滕私通。比如她說, 他們夫婦關係從一九二七年起就“岌岌可危”了, 而把他妻子不能或不願再給他的一切都奉獻給他她都願意。這已是相當清楚的暗示, 再加上她還羞答答地低聲補了一句: “我當時畢竟還是個年輕的女人。”這就再清楚不過了。當直截了當地問, 她的暗示是否指那種被認為是夫妻關係核心的同床共枕關係已經終止時, 范多爾恩以其驚人的坦率方式說: “是的, 我就是這個意思。”接著, 她那雙仍富於表情的褐色眼睛——當然是默默地——告訴筆者, 她掌握這一點, 因為她不僅是家庭生活的旁觀者, 而且也是床上用品的管理者。當進一步問是否她相信格魯伊滕“在另外尋求安慰”時, 她斬釘截鐵地斷然否定, 並補充說( 筆者幾乎確有把握, 在她的聲音中聽出了抑制的嗚咽聲) : “他像修道士一樣生活, 可他並不是修道士。”將胡貝特格魯伊滕生前的照片看一看——在此不予考慮孩提時期的照片, 需要認真觀察的第一張照片是畢業照——在一九一三年他是個又高又瘦的孩子, 高鼻子, 金黃色的頭髮, 深色的眼睛, 有那麽一股“牛勁”,  不像照片上他的同學們那樣死板, 猶如剛入伍的新兵。人們馬上就會相信那種只是口頭流傳而被教師、神甫和家庭說得有些神乎其神的眾口一詞的猜測: “這孩子一定會有出息的。”有什麽出息呢? 第二張照片是他學徒滿師時的照片, 那是一九一七年, 他十八歲。後來在這張照片上, 可以找到用於他身上的“愛冥思苦想的人”這個字眼的心理依據。他是個嚴肅的小夥子, 一眼就能看出, 他那顯而易見的善良只是在表面上與他明顯的堅強果斷不相稱。由於他總是拍正面照——萊尼的小叔即上面提到過的海因里希普法伊弗, 用一架蹩腳的方盒子照相機在一九四九年給他拍攝的最後幾張照片除外——因此, 從來他的鼻子的長度與臉部其余部分的比例就難以看清或弄清。就連一九四一年用自然主義手法給他畫像( 一幅油畫, 真不賴, 色彩雖然太淡——在顯然使人不快的環境中, 筆者從一個私人手中僅瞅過這幅畫一眼) 的那位著名的肖像畫家也沒有趁此機會, 至少給格魯伊滕畫一幅大半面側身像, 因此只能推測: 他身上的時髦服飾如果脫掉, 他的樣子很可能像布什油畫中的人物。 

對於床上用品的秘密, 馬爾婭只是作了暗示, 而談到廚房秘密時她則毫不隱諱: “她不喜歡味濃的香料, 而他什麽都要加足香料——這就帶來了麻煩, 因為什麽菜都往往得分開調味: 給她的一份做得淡些, 給他的一份味要濃些。後來到了這種地步: 他在桌上還要給一切都親手加佐料; 他小時候村里人就都知道, 給他一條泡黃瓜比給他一塊蛋糕還要使他高興。”其次值得一提的照片是他們在盧塞恩照的蜜月旅行照。毫無疑問, 海倫妮格魯伊滕太太( 娘家姓巴爾克爾) 顯得很可愛: 嬌媚溫柔, 和藹可親。可以看出——所有知情人, 馬爾婭甚至也不否認: 她會彈舒曼和肖邦的作品, 法語說得相當流利, 會鉤織、刺繡等, 而且——必須指出, 她看來有可能是一個被埋沒的知識分子, 也許甚至是一個潛在的左派知識分子。當然, 正如她所受到的教導那樣, 她從未“接觸”過左拉的作品, 而且可想而知, 她女兒萊尼八年後向她詢問自己( 萊尼) 的大便時, 她是多麽吃驚。左拉和糞便很有可能對她來說是一碼事。她也許不是當醫生的材料, 但如果去搞一個藝術史博士學位, 那肯定不會有困難。說句公道話, 如果能為她創造一些她所不具備的條件, 多給點分析性的教育, 少來一點傷感的東西, 多來點理智, 少來點感情, 那麽, 她的寄宿學校生活造成的那種忸忸怩怩、多愁善感的毛病就不會有了, 也許有可能成為一個好醫生。有一點可以肯定: 假如那種無聊的作品落到她手里, 哪怕是作為有可能閱讀的作品, 那麽, 她更有可能成為普魯斯特的讀者, 而不是喬伊斯的讀者。反正她閱讀漢德爾——策蒂和艾伯納——艾申巴赫的作品, 並且大量閱讀如今已成為珍貴古籍的有插圖的那份天主教周刊, 當年這份周刊是這類期刊中最最時髦的讀物, 類似一九一四至一九二○年前後的《公眾》雜誌。此外在她十六歲那一年, 父母親還給她訂了一份《高原》雜誌。這說明她不僅有進步的讀物, 而且還有最進步的讀物。她很有可能通過閱讀《高原》熟悉了愛爾蘭的今昔, 對皮爾斯、康納利以至拉金和切斯物頓等名字她並不陌生, 而且據她至今仍健在的姐姐伊倫妮施威格特——娘家姓巴爾克爾, 現年七十五歲, 在一家高級養老院里住著, 與婉轉鳴唱的虎皮鸚鵡做伴, “從容不迫地等待死神的來臨”( 她自己的話) ——介紹, 萊尼的母親年輕時就是“葉芝作品德譯本的最早讀者之一, 如果不說是最最早的讀者的話, 千真萬確——我自己知道, 因為是我送給她書的——她讀過一九一二年出版的葉芝散文集, 當然還讀過切斯特頓的作品”。這里並不是想要用一個人的文學修養高低來對他進行褒貶, 只是借以說明在一九二七年前後就已顯示出悲慘陰影的背景。看一看這張一九一九年的蜜月旅行照片, 毫無疑問的一點就是: 無論萊尼的母親失意到何種程度, 也決不至於是一個被打入冷宮的妃子。她看來不像一個耽於肉慾的人, 談不上有豐富的荷爾蒙, 而他卻是個荷爾蒙很豐富的人。完全有可能, 他們倆——他們相親相愛是不容懷疑的——在性愛方面毫無經驗就從事了婚姻的冒險。格魯伊滕在最初幾夜可能動作雖然談不上粗野, 卻有點操之過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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