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里希·伯爾《女士及眾生相》(15)

有人看到了墻上的照片, 向萊尼問起她的哥哥, 她總是變得冷淡, 幾乎帶點貴婦人的派頭, 只是出人意外地一帶而過: “在丹麥國土上他長眠三十年了。”

當然瑪格蕾特的秘密一直都沒有告訴別人, 無論是那兩位耶穌會教士, 還是萊尼或馬爾婭范多爾恩都不知曉。筆者正在考慮, 是否要勸說瑪格蕾特有一天把這個秘密親自告訴萊尼: 萊尼如果知道哥哥死前曾和十八歲的瑪格蕾特度過一個風流的夜晚, 她可能會得到一點安慰。萊尼可能會露出微笑, 而微笑對她是有益的。除了上面引用過的文字, 也許可以作為具體派詩歌的早期例子, 可以證明海因里希的詩人天賦, 筆者沒有證據。


第三章
現在為了最後摸清基本情況, 需要靠攏一位人物。筆者對此頗費躊躇, 之所以猶猶豫豫, 是因為雖然有不少此人的照片, 還有大量人證, 多於萊尼的, 但是, 因為——或者說盡管有這麽多人證, 卻產生了一個模糊不清的形象。此人就是萊尼的父親胡貝特格魯伊滕, 他在一九四九年死去的, 終年四十九歲。除了直接和他有關的人——如馬爾婭范多爾恩、霍伊澤、洛蒂霍伊澤、萊尼、萊尼的公婆和小叔子——以外, 還將二十二個人找到了, 這些人都是在他處於種種不同的境況下與他相處的, 大部分與他共事過, 他的上級是其中的一個, 大多數是他的下級。有十八人來自建築業, 四人擔任了公職: 建築師、律師, 以及一個退休的獄吏。由於他們除一人外都在他手下工作過, 有技術員、繪圖員、土木工程師、設計師, 他們如今已是四十五歲至八十歲的人了。因此, 也許最好先聽取他們的介紹。在這之前, 先提供了有關格魯伊滕的基本情況: 胡貝特格魯伊滕, 生於一八九九年, 學過泥瓦匠手藝, 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一年( “普通一兵, 無精打采”——老霍伊澤語) , 戰後短期內升任了領班, 一九一九年跟“比自己身份高”的萊尼的母親結婚。她名叫海倫妮巴爾克爾, 父親是一位職位相當高的官方建築師( 建築專員) 。她結婚時給他帶來一包早已一文不值的土耳其鐵路股票, 但主要的是一幢地段很好的堅固的公寓樓房, 也就是後來萊尼出生的那幢房子。此外, 是她發現“他有才能”( 老霍伊澤語) , 勸他去攻讀土木工程, 有三年之久。老格魯伊滕很不喜歡聽別人說他上過三年大學, 他的妻子則喜歡談到“這段大學生活”, “雖然艱苦, 卻美好”。這使老格魯伊滕感到難堪, 他顯然沒有把自己看成是大學生。一九二四年至一九二九年大學畢業後, 他當了一名倍受歡迎的建築工程承包人, 較大的工程也承包( 並非沒有岳父的幫助) 。一九二九年, 他創辦了一家建築公司, 一九三三年以前一直慘淡經營, 從一九三三年起開始擴大經營規模, 一九四三年初達到成功的頂峰; 接著有兩年時間坐牢, 強制勞動, 直至戰爭結束, 一九四五年回到家里, 所有抱負已蕩然無存, 滿足於組織一個小小的瓦工隊, 就這樣一直到一九四九年去世, “過著不錯的日子”( 萊尼語) 。此外他還當過“包拆廢屋者”( 萊尼語) 。

如果向家庭以外的證人問到他在事業上雄心勃勃的動機是什麽, 有些人完全否認他有這種雄心, 另一些人則把這種雄心說成是“他的天生特性”。十二人否認他有雄心, 十人主張“天生特性”論。所有的人都否認, 連霍伊澤這把歲數的老人也否認他有一絲一毫的建築師才能。甚至說他連一個“普通建築匠”的才能都沒有。有一點大家沒有爭議: 他是一個優秀的組織者和調度者, 他的公司即使擁有近萬名職工時, 他也“全局在胸”( 霍伊澤語) 。值得注意的是: 這二十二名家庭外的證人中有五人( 兩名“否認有雄心”派, 三名“天生特性”派) 不約而同地稱他為“愛冥思苦想的人”。問他們何以會想到這個出人意料的定義, 三人簡單地說: “是啊, 正是一個愛冥思苦想的人——愛冥思苦想的人就是愛冥思苦想的人唄。”只有兩人對他可能想些什麽這個問題作了補充說明。已退體的建築高級工程師海因肯( 如今住在農村, 種花, 養蜂。奇怪的是, 沒有問他, 他就說討厭雞——“我討厭雞”每說兩句就插進一句) 把格魯伊滕的冥思苦想說成是“一清二楚的關於存在的思考——你要是問我, 存在主義的冥思苦想者, 他就是一個, 總是同某種阻礙他前進的道德觀念發生沖突”。另一個名叫克爾恩, 五十歲上下, 幹勁仍然很足, 是個土木工程師, 如今在聯邦政府供職。他這樣說: “嗯, 當年我們都認為他生氣勃勃, 他也確實如此。由於我自己完全缺乏朝氣( 這是他不打自招, 確實如此——筆者) , 我對他當然十分欽佩, 尤其是他這樣平平常常出身的人卻善於同那些要人打交道, 巧妙地把他們對付, 做得頭頭是道。不過, 每當我有事找他——我常有事找他——經常發現他在寫字臺前坐著出神, 正在冥思苦想, 如果你要問的話, 確實是在冥思苦想, 不是想自己的生意。他引起我深思: 我們這些缺乏朝氣的人, 對待生氣勃勃的人是多麽不公正啊。”

向老霍伊澤最後談到“愛冥思苦想的人”時, 他驚訝地擡起頭來說: “我決不會想到這個字眼的, 不過, 現在聽到這個詞, 我要說: 不僅有道理, 而且完全恰當。我畢竟是胡貝特的教父, 他是我的表弟。戰後( 指第一次世界大戰——筆者) 我曾幫過他一點忙, 他後來極其慷慨地幫助過我。他創辦建築公司那年, 我已是三十多歲的人了, 可他還是立即聘請我當總會計師, 當他的代理人, 後來成了他的合夥經營者——是啊, 他很少笑, 不錯, 他不僅有點像賭徒, 而且很像賭徒。後來大禍臨頭, 他為什麽幹那事我不知道, 也許‘愛冥思苦想的人’這個字眼可以說明這一點。只是( 他不懷好意地一笑) 他後來跟我們的洛蒂幹的那種事, 恐怕沒有經過冥思苦想吧。”至今健在的二十二名前同事中, 沒有一個否認格魯伊滕慷慨大方, 都說他“待人和藹, 頭腦冷靜, 討人喜歡。”格魯伊滕在一九三二年瀕臨破產時說過一句話, 筆者分別詢問過的兩名證人都提到了它。時間一定是在布呂寧下臺後的數星期。馬爾婭范多爾恩引用的這句話如下: “我聞到了混凝土的氣味, 孩子們, 我聞到幾十億噸水泥的氣味, 聞到地堡和兵營的氣味。”而霍伊澤卻是這麽說的: “我聞到了地堡和兵營的氣味, 孩子們, 至少可供兩百萬軍隊使用的兵營。只要我們挺過這半年, 就能取得了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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