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米拉顫了一下。她發現有時候法國人——或至少是鄉下的法國人,而非她在巴黎的文明好友——他們的飲食習慣低俗到令人反感。更糟的是,他們不僅愛吃這些駭人的原料,而且還喜歡談論它們:砂囊和下腹、兔頭和羊腳、沒有名稱的膠狀小點心、各式各樣醜陋的雜肉拼盤。她又顫了一下。

“告訴我,甜心,”她說,“你什麽時候回紐約?”

這回換安德烈顫抖了。他一點都不想在早春離開,回去過曼哈頓那刺骨的冬末。“我猜要等這個週末過去。我明天打算到尼斯去拍些‘阿利亞’和‘奧雅’的照片。”

“我沒聽說過。他們是我應該認識的人嗎?”

“它們是商店。”安德烈轉入聖保羅,在飯店外停下來。“外觀很出色的商店。一個賣橄欖和橄欖油,另一個有好吃的果醬。”

這引不起卡米拉的興趣,她在橄欖和果醬上看不出有任何的社交重要性。一踏出車子,她便環顧四周,然後很有架勢地向停在廣場另一邊的奔馳車招手。“親愛的路易士在哪里。叫他進來拿我的行李,好嗎?我要去看看有沒有我的信息。”

卡米技前往機場的複雜準備工作,佔掉接下來的十五分鐘;在胖警員充滿警戒的注目下,行李裝上奔馳車;服務生被征召到卡米拉的床下搜尋一隻不翼而飛的耳環;行前一分鐘將資料傳真到紐約;打電話到機場以確定班機準時起飛;分配各人的小費和贊美。最後全飯店的員工集體鬆了口氣,目送著卡米拉走過庭院,坐在車子的後座。透過打開的車窗,她擡頭看著安德烈。

“星期二你會把幻燈片送到我的辦公室吧,甜心?下個禮拜我就要讓這一期上市。”然後,根本沒有等待回應,便說了聲再見。

接著窗戶往上滑動,卡米拉終於踏上征服巴黎之旅。安德烈暗地里希望麗池酒店的門房已經準備好迎接即將發生的攻擊,他望著奔馳車謹慎地開上狹窄的街道,離開村子。

現在他自己奢侈地擁有自由的一晚和一整天。洗完澡之後,他帶著他那本大學時就有的起皺、破舊、發黃的“米其林245”地圖,到酒吧里去,將它攤開在桌上,就在他的黑醋粟白酒旁。245是他最喜歡的地圖,這是一項多情旅行的紀念品,一份勾起美好回憶的地圖。他把大部分的暑假都花在地圖所涵蓋的區域里,從西邊的厄姆和拉卡瑪革到東邊的意大利邊界。而且都過得很快樂,即使總是慣性缺錢,且經常罹患戀愛併發症。他回想起當時的日子,那時候陽光似乎總是普照,五法郎的葡萄酒嚐起來像是昂貴的“拉圖爾”,便宜的後街旅舍往往乾淨而好客,而且床上的他,身邊經常躺著曬成棕褐色的胭體,在白床單上顯得更黑。都沒下過雨嗎?真的像那樣子嗎?也許不是。若要他老實說,他幾乎記不起某些女孩的名字。

安德烈端起黑醋粟白酒,凝結在杯底的水珠剛好滴在尼斯南邊的地中海上。它濕汙了一條代表著往科西嘉島的渡輪航線的虛線,當汙點擴散到法拉特呷時,勾起了另一個回憶,這次的時間比較近。去年夏天,他曾經在岬上拍了兩天的照片,就是在狄諾伊家族所擁有的豪華別墅里——卡米拉偷偷描述成“濱海中產階級”——這個狄諾伊家族從波拿巴時代以來,便一直毫不張揚地富有著。為拿破侖軍隊生產制服的一紙合約,經過好幾代之後,已經發展成龐大的企業,成功地為政府提供各種紡織品。該家族目前的龍頭老大伯納·狄諾伊,繼承了一家不需要花他太多時間且經營完善的公司,他徹底地享受這個特權。安德烈憶起了自己喜歡他以及他的女兒。

瑪莉蘿·狄諾伊的照片經常出現在時髦的法國雜誌上。隨著季節的不同,她可能會被看到是在朗香和爹地的一位賽馬騎師聊天、在庫契維的山坡上、在蒙地卡羅的紅十字會舞會上,打扮得漂漂亮亮,動人地微笑著,周遭圍著一群有希望贏得芳心的年輕人。金髮碧眼的她,才二十歲出頭,身材嬌小,動作優雅,持久的淡金膚色,顯示出她從未遠離陽光太久,就有錢人的女兒來說,她正常得令人驚異:活潑、友善,而且似乎還沒有男朋友。卡米拉一看到她就不喜歡她。

安德烈決定更改計劃。隔天早上不去尼斯,而是開車到法拉特岬恭訪狄諾伊家族。運氣好的話,瑪莉蘿可能有時間一塊用午餐。他喝完他的黑醋粟白酒,走入餐廳,由於對明天充滿了期望,胃口突然好起來。

法拉特岬遍布著棕櫚樹和松樹,環境保持得無懈可擊,價格昂貴到瘋狂的地步,長久以來.一直是“蔚藍海岸”沿線最最時髦的地點之一。它在尼斯的東邊,突出於地中海,威名遠播或惡名昭彰人士的別墅,以高墻及濃密的樹籬作為屏障,以鐵門守衛,靠著金錢所砌成的護城墻,與小老百姓絕緣。過去的住戶包括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二世、索美塞·毛姆,還有極重視髮型的男爵夫人碧亞翠絲·羅斯柴爾德,她只要出國,便會帶著裝有五十項假髮的大衣箱隨行。

在這個更民主、更危險的時代里,現今大多數的住戶寧願不為人知、不被打攪、不列在電話簿上,而法拉特岬是海岸線上他們得以避開觀光活動的擁擠、嘈雜的少數地點之一。的確,自尼斯來的訪客,最先注意到的事情,就是喧囂攏攘的缺席。連割草機的聲音——聽到但在墻壁和樹籬後面看不到——都微弱而充滿敬意,就好像裝上了消音器一樣。車子不多,開得很慢,幾乎到了莊嚴肅穆的速度,完全看不出法國司機典型的急性子。靜謐的氣氛彌漫著該地,讓人覺得,住在這里的人們,永遠都不用匆匆忙忙。

安德烈開在“高爾將軍大道”上,經過燈塔,轉入狹窄的私人道路,是一條通往呷角最尖端的死巷。道路的盡頭就是狄諾伊莊園的開端,由十尺高的石墻及厚重鋼鐵制成的雙扇大門所標示,上面裝飾有狄諾伊家族的盾形徽章。在大門的另一邊,土地陡峭地往下降,成階的草坪由一條超過一百碼長的車道所分隔,兩旁種植著棕櫚樹,終點是一處回轉圓環、一個華麗的噴泉,以及一扇相當氣派的前門。土地的斜坡使得人們的視線可以超過房子的屋頂,看到一線銀色的地中海。安德烈憶起,曾經被主人帶領走過一條由花園通往船屋和私人海灘的隧道,狄諾伊當時還談到侵蝕的問題,以及每年春天運入額外沙石以使客人盡興的高昂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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