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早已收拾停當,馬上就要搬走了。星期天下午,就在最後一刻,她來了個電話,讓我們過去吃飯。“我的冷凍箱在化凍,”她告訴我說,“我必須把這只雞炸了,不然就壞了。”她說我們最好帶上自己的盤子和刀叉,她的廚房用具大多已裝了箱。“過來和我吃最後一次飯,”她說,“你和吉爾一起來。”

掛了電話,我在窗前又站了一會兒,希望能想出個辦法,但是沒有。我只好對吉爾說,“我們去媽那邊吃個告別餐吧。”

吉爾坐在桌邊,面前是一本打開的希爾斯商品目錄,她一邊從裏面挑選窗簾,一邊聽我打電話。她做了個鬼臉,“我們非得去?”她把那一頁摺了個角,合上目錄,嘆了口氣,說,“老天爺,就這一個月裏,我們已經過去吃了兩、三次了,她真的要走嗎?”

吉爾從來都是想到什麼說什麼。她今年三十五歲,短頭發,替狗做美容為生。做這項她喜歡的工作之前,是個家庭主婦。後來,厄運降臨了。她的第一任丈夫綁架了她的兩個孩子,把他們帶到澳大利亞去住。她的第二任丈夫,在一次喝醉酒後,打破了她的耳膜,然後開著他們的車,穿過橋欄桿,翻到艾爾瓦河裏。他沒買人壽險,更別說財產險了,吉爾不得不借錢來安葬他。而且,有比這更絕的嗎?她收到了張帳單,讓她付修橋的費用。別忘了,她還得付自己的醫藥費。現在,她已從這些事裏恢覆過來了,並可以把它們當作故事來說了。 但她對我母親失去了耐心,我也早沒了耐心,但我能有什麼選擇。

“她後天就走了,”我說,“哎,吉爾,別勉強自己,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我跟她說她去不去都不要緊,我可以說她的偏頭疼發作了,反正我又不是從來沒說過假話。

“我去,”她說。說完,她站起身,進了洗手間,那是她不高興時愛去的地方。

我們從去年八月開始待在一起,和我母親決定從加州搬過來的時間差不多。 吉爾本想把這變成件好事,但我母親來的實在不是時候,那時我倆正努力使生活走上正軌。吉爾說這讓她想起了她第一任丈夫的母親,“她粘住你不放,”吉爾說,“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覺得我眼看著就要被悶死了。”

憑良心說,我媽把吉爾看成了個闖入者。就算退一步說,也不過是我老婆離開後、進入到我生活中的眾多女孩裏的一個。是一個(對她而言)會分去一部分感情、關心和一些有可能屬於她的錢的人。是不是個值得尊重的人呢?絕對不是。我記得,我怎麼會忘記,當年我們還沒結婚呢,她就叫我老婆婊子。十五年後,我老婆跟別人跑了,她還是叫她婊子。

吉爾和我媽在一起時,雙方表面上還過得去。她們見面和告別時都要擁抱一番,談論去哪兒買便宜貨。但吉爾很害怕和我媽待在一起,她聲稱我媽把她的憐憫心都耗盡了,說我媽對所有的人和事都有敵意,應該去找個發泄渠道。像她年齡段的人那樣,做做編織,去老人中心玩玩紙牌,或者去教堂。總之,做點什麼,這樣的話,也讓我倆過幾天清凈的日子。但我媽有她自己的解決方法,她宣布她要搬回加州去。讓這個鎮上的一切都見鬼去吧,這哪是人住的地方!就是別人白送給她幾個房子,她也決不會在這兒住下去。

做出搬家的決定後沒兩天,她就把所有的東西都裝了箱。這是去年一月或二月的事,反正是去年冬天。現在已經是六月底了,這些箱子已在她的房子裏放了好幾個月。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你不得不繞著它們走,或從它們上面跨過去。誰的母親也不能這麼住著。

過了大約十分鐘,吉爾從洗手間出來。我在看鄰居給車換機油的當口,喝了瓶姜味汽水,又找到一截大麻煙屁股,正準備把它給抽了。吉爾不朝我看,徑直走到廚房,把一些盤子和餐具放進一個紙袋裏。當她經過起居室往回走時,我站了起來。我倆擁抱在一起。吉爾說,“沒關系。”什麼沒關系,我有點詫異,就我而言,沒有一件事是沒關系的。但她抱著我,在我肩上輕輕地拍著。 我能聞到她身上清潔劑的味道,她下班回來身上總帶著這股味道,到處都是,連我們躺床上時也聞得到。她最後又拍了我一下,我們就出門了,開上車去鎮子另一邊我母親那兒。

我喜歡我住的地方。剛搬來時並不是這樣,晚上什麼都沒得幹,很孤單。後來遇到了吉爾,沒幾個星期,她就把她的東西搬我這兒,和我住一起了。我們並沒有個長遠的目標,只是覺得生活在一起很愉快。我們都對對方說這次自己總算是走運了。但我母親過的不太順心,她寫信告訴我她要搬我這兒來。我回信說這不是個好主意,這裏冬天的氣候很糟糕,離鎮子僅幾哩的地方正在修監獄。我還告訴她說,夏天裏,遊人把這兒擠得水泄不通。但她就像根本沒收到我的信一樣,說搬就搬過來了。然而,在鎮子上住了還沒到一個月,就告訴我她恨這個地方,讓我覺得她搬過來和不喜歡這個地方,都是我的錯。她三天兩頭的給我打電話,告訴我這地方如何糟糕,吉爾稱這為‘增加負罪感’。她告訴我公交車服務很差,駕駛員一點也不友好。至於老人活動中心的那些人――她不想和他們一起玩紙牌。“他們可以去下地獄了,”她說,“帶上他們的紙牌遊戲。”超市裏的工作人員粗暴無理,修車站的人對她和她的車都不在乎。對租房子給她的那個人,拉裏•海德洛克,她早有了自己的成見。她稱他為拉裏國王,“就因為有幾間破房子,幾個臭錢,他就覺得自己了不得了,我真希望我從來就沒見到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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