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孝陽·《旅人書:世界在變,而我始終如一》弄城(1)

弄城,任何人見過都忘不了的城。它主要由四方形的圖書館構成。這些建築井然有序地排列著,如同被鑿下的花崗巖石。在石頭的內部……門,被油漆塗成黑色;書架,首尾相接,呈環狀;玻璃布滿灰塵,細沙與雨水敲打著它,輕輕地,充滿耐心。

因為是黃昏,旅人沒有看到想象中的淒涼畫面,只見一個花白頭發的男人不無疲憊地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左手把玩著一只沙漏。溫暖的光線均勻地灑在他身上,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芝麻香--也許不是芝麻香,是深褐色的老人斑的味道。這令人著迷,也令人厭惡。細微的灰塵在淡金色的光芒中飛舞,旅人咽下唾沫,在這張肌肉松弛的臉上,同時看到了無用與不朽。

石頭與石頭的距離並不遠,盡管館內的很多樓梯沒有梯級,旅人(借助於一顆蒲公英的種子)還是順著一些嘆息聲卷起的氣流飄過立柱、回廊與暗灰色的街道,來到另一個男人的面前。

弄城意味什麼?旅人了解他的程度,更勝於熟悉自己。十年前,這個男人種植了一棵蒲公英,期待“這個夏裏的輕輕喘息”能挽回患了惡性癰癤的妻子的性命。但最後,他也並沒有因為妻子的棄世,將蒲公英從盆中連根拔起。

他開始每天俯案抄寫各種宗教的哲學的科技的人文的思想的文學的藝術的建築的音樂的等各種書目。這是一件乏味的煩瑣的愚蠢的工作。他是館長,完全有權力(上級部門亦撥給了足夠的經費),去雇請幾位小姑娘。他侄女大學畢業後找不到活幹。他妻子的弟弟揮舞著某機構出具的一紙證明嚷道,“瞧,每分鐘輸入289個漢字,絕不摻假,你就往死裏使喚她。”他拒絕了,沒有理由。多嘴的人只能私下猜測,或許那個羞澀的小姑娘與他亡妻的容貌太過相似。總之,他老端坐在木桌前懸腕書寫,偶爾端起大玻璃瓶喝上一口,再起身走到蒲公英面前,把剩下的水倒入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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