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感冒,是永遠也不會痊愈的了。

我想。

其實,感冒是無藥可治的。

我想。

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我是坐在我的家庭醫生家裏的一張搖椅上。我的醫生是不知道我在想些什麽的,所以他仍在滔滔不絕地對我講及關於感冒的種種問題,他是一個非常健談的人。

“我們每個人的腦裏都有一個恒溫器。”

他說。

我點點我的頭。

我們每個人的腦子裏其實都在想著一些別人無法知道的事情,我想。

“當天氣冷的時候,恒溫器使我們的肌肉發抖,叫我們的軀體產生更多的熱能。”

他說。

我點點我的頭。

天氣冷的時候,我的感冒一定就會更加嚴重了。我想。

“當天氣熱了,恒溫器使我們排汗,讓我們迅速減低體溫。”

他說。

我點點我的頭。

天氣熱的時候?我的感冒就是在天氣熱的時候感染得來的,我想。

“可是,當感冒侵襲我們的時候,有一些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擾亂了我們體內的溫度調節系統,使我們體內的溫度驟然上升。”

他說。

我仍對我的醫生點點頭。

是的,當感冒侵襲我的時候,有一些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

不不,是因為有一些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感冒便侵襲我了,我想。

坐在我的家庭醫生家裏的一張搖椅上時,我其實一直沒有真正聽清楚我的醫生在對我說什麽,我對著他不時點點頭,只是因為他在對我說話。我聽見他說一些什麽恒溫器、溫度調節系統,什麽天氣冷、天氣熱,還有什麽侵襲和不尋常,話語斷斷續續地飄入我的耳朵。我想,他忽然對我講起什麽溫度升降和天氣等等的話,一定是因為他看見我正患上了感冒的緣故。剛才進門的時候,我曾用紙巾抹了抹我的鼻子,然後,在我逗留在他的家裏一段不十分短的時間內,我又分別咳嗽了很多次,所以,他就又像往日那樣對我搖搖頭,你的感冒還沒有好嗎,上次見到我的家庭醫生時,是在他的醫務所裏,我是陪伴了我的母親去檢查一下她的體格的,我母親患上了輕微的高血壓,每一、兩個月,總由我陪她上醫生的醫務所去,所以,我是常常會和我們的家庭醫生見面的。上次和母親一起上醫生的醫務所去時。我已經染上了感冒了,而感冒是無法隱藏的,所以他說:啊哈丁小魚兒,怎麽竟感冒了呢?每次只要我患上了一點兒無論什麽病,他都會用同樣的語調對我說話,他總是說:啊哈,小魚兒,怎麽又怎樣怎樣了呢。

我的醫生從來不呼喚我的名字,也不稱我為虞小姐,他總是叫我小魚兒,因為我家裏的人都那樣呼喚我,小魚兒是我年幼時親人給我起的小名,我的醫生,他像我的父親,他是看著我長大的,他甚至還是為我接生的醫生。稱呼我為小魚兒的醫生,是一個記憶力強健的人,他對我家每一個人的健康都了如指掌,他甚至記得我們上一次去探訪他,是由於染上了什麽病癥,所以,他必定記得我上次上醫務所見到他時正患上了感冒,於是才說:你的感冒還沒有好嗎?

我獨自上我的醫生的家來拜訪,並不是想請他為我診病,也因為這樣,我上的是他的家,而不是他的醫務所,但他仍然關心我的健康,親自進入他的睡房,不久就取出一個小紙袋來遞給我,袋內裝滿了不同顏色的藥片。

“多喝喝開水。“

他對我說。

我點點頭。

“多曬曬太陽。”

他對我說。

我點點頭。

“多休息休息。”

他對我說。

我又點點頭。

這次我是真的聽著他說話的,我也是真的點了頭來回應他的話。可是,他這麽關心我的健康,細心地囑咐我要依照他的話去做又有什麽用呢,我只知道,我的感冒,其實是無藥可治的。

我這次上我的醫生家來,並不是為了請他醫治我的感冒,我是帶了一張我的結婚請柬來交給他,並且請他無論如何要抽空來參加我們的婚禮。(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所以,這也是我必須自己上他的家走一趟的原因。

“原來是新娘子來了。”

他說,打開了請柬來看。

我想我的臉是蒼白的。

“竟讓我等了這麽久呀。”

他說,遞給我一杯檸檬水。

我想我的手有些顫抖。

“我一定來,一定來。”

他說,拍拍我的頭。

我想我的頭有點暈眩。

當我離開他家的時候,我又說了請他無論如何要來參加我的婚禮的話,他所那是一定的,於是我就辭別了他出來。他一定看見我蒼白的臉和憔悴的臉色,所以他又拍拍我的肩膀說:回家去多休息休息,快要做新娘子了。他一定以為我的精神這麽差,是因為我正患著感冒;他當然是不知道的,我的精神四這麽惡劣,除了感冒之外,還由於深重的感傷。我辭別了他,繼續到另外一些我必須親自去邀請的親人家去,握著一個小小的盛載了數量甚少的結婚請柬的厚紙皮信封。不過是數量很少的幾張結婚請柬罷了,但我覺得它們是那麽沈重。唉,秋涼之後,我就要結婚了。

秋涼之後,我就要結婚了。(桃之夭夭,其葉蓁蓁。)我和我的未婚夫訂了婚,差不多將近一年的時間,因為我們已經訂了婚這麽一段日子,所以,我們的家長都認為我們應該結婚了。我是和我的未婚夫在大約一年前訂婚的,在這之前,我們並非從來沒有見過面的朋友,因為我的父親和我的未婚夫的父親,原是商業上的朋友,而他們又都是喜歡打網球的人。由於我們父親的緣故,我們就常常在球場上見面了。我對我的未婚夫一直沒有什麽特別的印象,覺得他是一個端端正正、典典雅雅的一個人,有一份良好的職業,過的是穩定平靜的生活,除了運動農之外,他永遠穿得比一般人要顯得整齊,又常常結一條領帶。

我其實是不怎麽認識我的未婚夫的,因為我們雖然常常在球場上見面,但相見時說的也不外是“你早”、”你好”這樣的一類話,或者是他問我喜歡喝些什麽,為我移移座椅而已。我想,他空閑的時間或者也會聽聽古典音樂,因為當我說我也頗喜歡舒伯特的時候,他就說,他最喜歡他的魚人或者是因為我是一個喜歡古典音樂的人,我們後來就也偶然一起上音樂會去了。

我和我的未婚夫是去年訂婚的,那時候,我已經三十二歲了。三十二歲,我當然離開學校很久了。離開學校之後,我輕易地找到了一份我還喜歡的工作,而這樣子。每一個星期四十四小時地工作,竟也工作了七、八年。在這段日子裏,我的生活是平靜而栗寂的,因為我是一個不擅交際的人。而且,我也沒有誌趣十分相投的朋友。我並不是完全沒有朋友,譬如說,在學校裏我也結識了一些同學,但經過了七、八年,我的同學,結婚的結婚了,遠離的遠離了,散失的職失了,即使有一、兩個仍仍然見面,但大家都有各自的工作,就很少聚會晤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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