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永文·行走在宋代的城市~時序(1 上)

晨景

宋城樓上報時之鼓,只不過是一種標示,坊巷市井,直至四鼓後方靜,五鼓又有趁賣早市者,覆起開張。時序,已被商業活動充滿……

晨景

當晨光還在城市臉龐上閃動,巷陌裏已傳來了鐵牌子的敲打聲了——

來自寺院的行者、頭陀,一手執鐵牌子,一手用器具敲打著,沿門高叫著“普度眾生救苦難諸佛菩薩”之類的佛家用語,同時,以他們平日練就的念佛的嗓音,大聲地向坊裏深處報告著現在的時辰……

起初,報曉的本意是教人省睡,起來勿失時機念佛。這樣,行者、頭陀們在日間或當月,過節時便可以上門要相應的報償了:施主將齋飯、齋襯錢賜予他們。由於行者、頭陀所具有的喚醒癡迷的本色,加之他們每日恪守時間準確無誤,日子一久,行者、頭陀便成了職業的報曉者了。

這種職業的報曉者,甚至還從東京、臨安等中心城市走到村路之上,陸遊詩便是證明:“五更不用元戎報,片鐵錚錚自過門。”所不同的是在大城市中的報曉者,還擔負了向市民報告當天氣象的任務,晴報“天色晴明”,陰則報“天色陰晦”……

天氣的預報,表面看去是提醒市民註意冷暖,未雨綢繆,實際是受商品市場利益驅動的一種別致的服務。“燒香點茶,掛畫插花。四般閑事,不宜累家。”臨安的這一俗諺,非常形象地道出了任何輕微的服務性工作,都是要付以金錢的。

宋代木人報時圖

那麽,在報曉的同時兼報天氣,自然要增加酬勞的砝碼,這是可想而知了。這就如同東京乾明寺的尼姑,也將自己刺繡物件拿到大相國寺市場上出售的性質是一樣的。所以,臨安的天氣預報是非常準時的,無論風雨霜雪,報曉者也不敢稍有延誤。

說到報曉的行者、頭陀,使人不禁想起錢鐘書《管錐編》中所述:中世紀歐洲盛行的《黎明怨別詩》,說的是:報更夫或望風的友人代報曉雞,使情侶自酣睡中驚起。如果將此與宋代城市報曉者相比,顯見,中世紀歐洲的“報曉催起”,多為“私情幽媾”,而宋代城市的報曉者,念佛色彩漸褪,喚市民早起投入市場洪流的意識增強——

因為自宋以來,城市的功能發生了重要的轉變,漸由政治、軍事中心轉向商業中心,以至各地的城市構成了一個全國性的商業市場,其中,東京、臨安以其首都地位而獨領風騷,成為一個大市場。

這個大市場的晨景究竟如何?從宋話本中得知:在臨安候潮門外,才到四更天,就有“無數經紀行販,挑著鹽擔,坐在門下等開門。也有唱曲兒的,也有說閑話的,也有做小買賣的”。

這像大戰前的寂靜,但已為正式開始的早市準備了華彩樂章。我們還可以從《清明上河圖》中再找到印證,這幅長卷的起首部分也是:早晨,樹木夾峙的郊野小路上,兩個人,一前一後,趕著一隊五匹馱載著煤炭的毛驢,向汴城走來……

《清明上河圖》中的城門口景象

這是宋代城市每天醒來的第一序曲,它透過這晨景勾勒出了中國古代城市和發達的郊區相結合布局的特點,在宋代筆記中就有許多這樣的記載:每天一大早,東京南熏門外都有驢馱著麥子,成隊絡繹而來……

它標示出發達的郊區承擔著向城市輸送生活物品的任務,聯系《清明上河圖》中汴河虹橋上下的五頭背馱著圓滾滾的糧袋子的毛驢,更可看清這一特點。這種喚作“馱子”的毛驢,是東京早市不可缺少的。

這些驢馱子馱載著的各式貨物,不僅僅來自郊區,還有來自遠方的兩浙布帛、廣東珠玉、蜀中清茶、洛下黃醅……又將都市作坊生產的和鋪席出售的各樣物品,如墨、筆、旗幟、香藥,馱載到四方,我們仿佛看得見在這驢馱子背上馱載出的一束束轉運貿易的歷史新曙光……

與驢馱子的橐橐蹄聲交相呼應的是汴河舟楫的舵、櫓擊水聲,舵、櫓攪碎了倒映在汴河上旭日的光影,攪碎了汴河堤岸酣睡市民的夢境……一艘艘滿載各種貨物、糧食的船只,自汴河駛來,駛入東京——

像輸血一樣,將安邑之棗,江陵之橘,陳夏之漆,齊魯之麻,姜桂槁谷,絲帛布縷,鮐鯫鮑,釀鹽醯豉,米麥雜糧,一一輸入東京,可以說,無所不有,不可殫紀,這才使東京變得無比鮮活。

從史籍看,東京經濟的生命線為汴河,每年從這條河運來的江、淮、湖、浙數百萬石米,及至東南物產,百物重金,不可勝計。東京的糧食和使用的各種物資,主要依靠汴河船只運輸的供給。

從《清明上河圖》的右面看去,有一艘停泊在汴河岸邊的貨船,役夫正從船上往岸上背糧袋子;在另一端的一艘貨船上,幾個役夫也正在船上往下扛貨物……這是繁忙的汴河運輸的一個縮影,正是從這裏,市場交易的帷幕才逐漸拉開……

倘若站在汴河之畔高處一望,就會看得更加清楚,汴河集中著當時世界上最優秀的客、貨、漕、渡各式船只,船板交錯,重疊釘成,船首采用壓水艙式,即利用船首甲板的一部分,敞艙使水流由此自由通過。

船尾有可調節往後作縱向上翹的平衡舵,船中桅桿底座為人字形,根據需要可放倒或豎起,並用數十根繩索支張予以定位。船上居室、貨艙齊備,有槳有櫓,其櫓甚長,八人齊劃方行。

劃櫓的船工,一側四人前傾,一側四人後仰,擡頭低首,各具神態,齊心合力,用勁搏浪,使我們從他們身上受到一種勃勃的生命力量的感染,這確實是東京早晨最為動人的一幕。

當我們將目光從早晨時的汴河繁忙運輸景象,轉入汴河岸上,從東京城內最早開市的地方開始,我們就會看到早晨的“人力市場”,在每一街巷口處,都圍聚著一群群形形色色的人,他們中間有木竹匠人、雜作挑夫、磚瓦泥工、道士僧者……

這些“人力”們,一個個伸頸佇立,只盼著來人呼喚。這些來自四面八方的人力,之所以絕早出來出賣其勞力,就是因為在大城市裏,集中著一大批百萬巨賈、封疆大吏、權威勢要、衙門官署……這就需要一個龐大的人力市場為他們服務。

而每天早晨就是這些達官貴人選擇這些“人力”的最佳時候,更準確一點說是低級市民們,在等待著高級市民的雇傭。在雇傭者與被雇傭者雙方之間,活躍著經紀人。如政和年間在東京為官的王安國,

其兒媳婦有身孕,要找奶媽,有一女儈向他介紹:有一死去丈夫的女子,要求出賣自身,於是,王安國用三萬錢將那女子買來當奶媽。無獨有偶,政和八年(1118),湖北的孟廣威,其夫人生一男孩,急找奶媽,而且要找姿容美麗者。孟請來“牙儈”,提出這一要求。許多牙儈一並努力招募,才找來這樣一位符合孟廣威所提標準的奶媽。

以上兩條史料中的女儈、牙儈均為經紀人之別名,它反映出了宋代城市中人力早市所擁有的商業經濟背景,即雇傭者與被雇傭者都要依靠著主持商品性質的交換而從中獲得酬勞的經紀人。

這就表明了人力市場已具有相當濃厚的商業性,從人力市場包容對象來看,女儈的出現,已經是大量的婦女湧入頗具商業色彩的人力市場的一個信號,可見其廣泛性、經常性和一定的規範性。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的人力市場上的低級市民們,支橕起了宋代城市的生活基礎,在早晨漸次展開的紛紜熙攘的城市畫卷中,放眼望去,到處都可以看到這些“人力”們忙碌的身影——

鋼鐵作坊裏,馬上要送到針鋪的針灸用針、縫衣刺繡針,及剪刀、鍋釜、耕具、利刃,迎著熹微的晨光而射出清光。雖然天色尚暗,但“般載”、牛車已停在機坊、織坊前,來搬運女工們制出的供應市場的精美布匹了。大道一旁,工匠正在為一爿即將開張的大店緊張紮縛一平面作梯形的檐子,每層的頂部都結紮出山形的花架,其上有鳥獸等各種飾物,檐下垂掛著流蘇的彩樓歡門。

作為一種新穎商品的紙畫兒,上面有人,有山,有花,有獸,有神佛,此時在大街上也擺成了琳瑯滿目的長廊,等待人們購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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