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an Lab's Blog (217)

嚴歌苓《穗子物語》第12章 白麻雀 (8)

新年之前,王林鳳都把斑瑪措當秘密武器藏著。他把其他演員的上課時間縮短了,每天上午的課時都給斑瑪措。他要斑瑪措一手摸肚子,一手攏耳朵,“咪”一聲“嗎”一聲地吊嗓。斑瑪措記著出聲便忘了喘氣,找著氣流就忘了發聲,忽而發現王老師和自己的姿態都很醜陋,一個音發到半截便笑垮在地上。斑瑪措的笑不能叫“一陣笑”、“幾聲笑”;斑瑪措的笑是“一攤笑”,她偌大個身軀頃刻間會哈哈哈地坍塌成一攤或一堆,然後無論什麼樣的地面都任她翻滾踢蹬。王老師的老婆總是嘮叨王老師,要他盯住斑瑪措,別讓她地上滾完又去坐床沿。她不僅在王老師的地板上滾,偶爾也在院子裏滾,落著雞糞、扔著爛菜皮、毛豆殼、長著棕色潮苔、爬著西瓜蟲的水泥院子讓她滾成了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大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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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January 19, 2019 at 5:05pm — No Comments

嚴歌苓《穗子物語》第12章 白麻雀 (7)

副政委背對大門,不知背後發生了什麼,只覺得所有兵們都奇怪地振奮起來,不是給罵舒服了就是給曬舒服了。他想,皮是真厚啊,娃娃們!一個女兵開始咬了一個男兵的耳朵,腳也瘋起來了,一個踢一個踹。副政委剛要喊他倆的名字,男兵指指他身後。他這才回過頭去看,然後說:“王林鳳你招的新兵呢? ”

王老師一楞,自信心接著就崩潰了。他指著斑瑪措說:“不好招,這一個還是跑很多牧點找到的。”

副政委是政治老手,馬上官樣文章地笑了,說歡迎歡迎,我們團裏從此有了一位藏族戰友了!大家想這下他給打了岔,不會讓他們繼續曬太陽了。副團長卻手一揮,請王老師一行入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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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January 19, 2019 at 5:05pm — No Comments

嚴歌苓《穗子物語》第12章 白麻雀(6)

蕭穗子推推王老師,王老師轉過一張傷心的臉,笑笑說:“完全不同的音色,是吧?看來她潛力特別大。”

斑瑪措披著一堆白哈達回到漢人們中間,悵然若失得很,卻沒再去理會向她招手的人群。到了傍晚,她緩過來一些,才對漢人們解釋下午是怎麼回事。為她送行的人原先等在長途車站外的公路上,發現她已離去,便追趕到刷經寺。

這時他們停在一段坍方的公路邊,等著藏族民工搶救路面。瘸科長傷痛得厲害,止疼片也止不住他嘴裏越來越醜的話。王老師非常生氣,對兩個女兵嘟噥軍馬場的軍人哪裏還是“我軍”?是土匪!領那麼多高原補助費,又不缺肉吃,還對知青那麼惡,遭報復活該!他們都寧願到公路上淋毛毛雨,也不在車裏聽瘸科長暖和的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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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January 7, 2019 at 11:15pm — No Comments

嚴歌苓《穗子物語》第12章 白麻雀(5)

場部禮堂的白墻馬上要看不見了,一個騎馬的人從墻後跑出來。漢人們說,該不是追我們的吧?斑瑪措說:“狗日的。”才幾天,她和小蓉一樣張口“狗日”閉口“老子”。不過斑瑪措剛才這聲“狗日”說得甜蜜蜜的。

公路很爛,彎彎也多,那匹短腿馬居然追近了。漢人們從後窗看,見灰土大霧裏挺出一個飛毛好漢,把馬往死裏打。司機就怕沒人和他賽跑,殺出這名騎手,他馬上換了副好精神,車子開得乘風破浪,顛得傷號直叫:“再給老子補一槍算嘍!要痛死老子喲!”

馬四條粗壯短腿拉成一條線,肚皮都要擦地了。在車上坡前,人和馬終於追上來。斑瑪措两隻大拳頭直捶腿,又是叫,又是笑,捶著捶著,捶到旁邊的瘸科長腿上了。瘸科長一胳膊肘回來,嘴裏葷得厲害。斑瑪措正做騎手的拉拉隊,根本不在意自己被罵成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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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January 7, 2019 at 11:12pm — No Comments

嚴歌苓《穗子物語》第12章 白麻雀(4)

小蓉和斑瑪措你掐我一下,我捏你一把,從高興玩到半惱。小蓉翻臉地捂住自己的右胸,說斑瑪措下手沒輕重,擠牛奶的勁也用上來了。穗子便猛和稀泥,說小蓉先往斑瑪措小肚子上踢的,然後捺著斑瑪措的頭給小蓉鞠躬道歉。

小蓉生氣沒長性,爬上池子就開始猛抒情了。小蓉唱歌和她外形很像,小號女高音,極漂亮,尤其在澡堂子裏唱,一個個音符圓溜溜地到處滾動,撒了一把珠子似的。斑瑪措赤裸著偉岸的身體瞪著她,自慚形穢起來。然後她瞪著小蓉把毛巾擰成一股,嘴裏叼著梳子,兩手拉住毛巾的兩端,“劈劈啪啪”地打著頭髮上的水珠。小蓉簡直給她看成了一出大戲。



啟程回成都的早晨,場長乘自己的吉普來了。他臉色很難看,說場部一個科長遭一個知青報復,大腿中了一發“三八”槍彈,他的吉普要送傷員去成都動手術,因此文工團一行人就不必搭乘長途汽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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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January 7, 2019 at 11:09pm — No Comments

嚴歌苓《穗子物語》第12章 白麻雀(3)

王林鳳早上起床前聽見了蕭穗子向他形容的歌聲。他承認這形容基本準確,也不算太外行。聲音是好聲音,少見的本錢。他判斷歌是從籃球場外的山坡上傳來的,驚人的音量、音域。咬字舌頭有點大,不礙事,一訓練就好了。他在幾個滑音上皺起眉,他不喜歡她的花腔,近似羊叫。不過這也不難糾正,高音太漂亮了,海闊天寬,一點不讓你捏緊拳頭。位置是野位置,應該可以調整,位置找得更好些她還能唱高一個調。

他在被窩裏興奮得出了汗。然後爬起來,拿了桌上的老花鏡和筆記本,回到被窩裏。一想,應該為自己泡杯好茶,又是背心褲衩地去翻茶葉。再回到被窩,他覺得茶和煙的味道從來沒這麼好過。本錢好,主要是本錢太好了!



王林鳳在“斑瑪措”三個四仰八叉的大字後面畫了一排驚嘆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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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January 7, 2019 at 10:44pm — No Comments

嚴歌苓《穗子物語》第12章 白麻雀(2)

一連幾天,場部沒有一點音訊回來。兩個同伴中有一個是聲樂指導,叫王林鳳。王林鳳到軍馬場不光采風,也想選拔幾名藏族演員。

蕭穗子等不及了,一天跟在場部的牛車後面,騎了兩小時的馬,回到場部。王林鳳高原反應,靠在床上給場部演出隊的歌手們考試,聽了蕭穗子激動的報告,無力的手指朝一群藏族考生劃了劃,說:“能歌善舞的民族嘛,拉出來誰都能唱兩嗓子。稀奇什麼?”

她把王林鳳煽動了一晚上,最後王林鳳妥協了,答應再加一場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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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December 24, 2018 at 9:27pm — No Comments

嚴歌苓《穗子物語》第12章 白麻雀(1)

她拿了解溲的工具就往帳篷外面跑。剛降過露水,草地一股腥氣。她跑了五分鐘,一頭紮進一人高的黑刺巴叢,才開始用小洋鎬刨坑。“女子牧馬班”的女娃們就在帳篷邊上刨坑,說萬一碰上男人,就用洗臉帕子把臉蒙上,只要不給他看見臉,天下屁股都一樣。可她不行,脹得多慌都得找片林子或草叢。

坑刨了一尺來深,她開始用小洋鍬出土。一個月一次的“辦公”,坑得挖深些。不然牧馬班的兩條狗會把髒紙拱出來,到處拖,才要臊死人。

她騎著坑蹲下,才顧上四處打量,看看有沒有狼或者豺狗打她埋伏。就在她蹲著的一會工夫,天亮透了。牧馬班的女娃兒們說,小蕭排長跟我們做野人時間長了,就學會屙野屎了,恐怕那時候回成都進軍區的高級茅房,倒不會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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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December 24, 2018 at 9:22pm — No Comments

嚴歌苓《穗子物語》第11章 愛犬顆韌(7)

我們想起牠如何圍著那只苗條的小母狗不亦樂乎,以及牠們永別時牠怎樣捶胸頓足。我們無表情地拍著牠大而豐滿的腦袋,牠並不認識小周手上的狗籠頭,但牠毫無抗拒地任小周擺布,半是習慣,半是信賴。就像我們戴上軍帽穿上軍服的那一刻,充滿信賴地向馮隊長交付出自由與獨立。直到牠看見自己的手腳被緊緊縛住時,顆韌才意識到牠對我們過分信賴了。牠眼睛大了起來,漸漸被惶恐膨脹了。牠的嘴開始在籠頭下面甩動。發出尖細的質疑。隨後牠越來越猛烈地掙扭,將嘴上的籠頭往地上砸,有兩回牠竟站立起來,以那縛到一塊的四肢,卻畢竟站不住,一截木頭似的倒下。牠不明白我們為什麽要這樣對牠,將眼睛在我們每一張臉上盯一會。我們都不想讓牠看清自己,逐步向後退去。顆韌越來越孤獨地躺在院子中央,眼睛呆了,冷了,牙齒流出的血沾濕了牠一側臉。一個下午等掉了,警衛團沒人來。顆韌就那麽白白被綁住,牠厚實的毛被滾滿土,變成了另一種顏色。 我們都陪著牠,像牠一樣希望這一切快些結束。馮隊長來叫我們去政治學習,一個也叫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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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March 9, 2018 at 8:16pm — No Comments

嚴歌苓《穗子物語》第11章 愛犬顆韌(6)

有了顆韌我們再沒丟過東西。過去我們什麽都丟,樂器、服裝、燈泡,丟得最多的是軍服。正是軍服時髦的年代,有時賊們偷不到完整的軍服,連爛成拖把的也偷走,剪下所有的鈕扣再給我們扔回來。炊事班則是丟煤、丟米、丟味精。自從顆韌出現在演出隊營地,賊們也開始傳:演出隊那條大畜牲長得像狗,其實不曉得是啥子,兇得狠!你一只腳才跨過墻,牠嘴就上來了!那嘴張開有小臉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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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January 1, 2018 at 10:23am — No Comments

嚴歌苓《穗子物語》第11章 愛犬顆韌(5)

誰扯下自己的衣服砸向趙蓓。趙蓓嗚嗚地哭起來,赤裸的兩個肩膀在小周手里亂抖。小周將那衣服披在她身上。女兵們把趙蓓攙回宿舍,她嗚嗚地又哭了一個鐘頭。天快亮時,她不哭了。聽見她翻紙,寫字,之後輕輕出了門。誰跟出去,不久就大叫:“趙蓓你吃了什麽?”都起來,跑出門,趙蓓已差不多了,嘴角溢出安眠藥的白漿,一直溢到耳根。趙蓓沒死成。拖到軍分區醫院給救了過來。但她不會回來了,很快要做為“非常復員”的案例被遣送回老家去。小周成了另一個人,養一臉胡子,看誰都兩眼殺氣。很少聽他講話,他有話只跟顆韌嘮嘮叨叨。 一天,我們突然看見顆韌嘴里叼著一只紫羅蘭色的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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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January 1, 2018 at 10:23am — No Comments

嚴歌苓《穗子物語》第11章 愛犬顆韌(4)

趙蓓也在這一瞬也矯正了羅圈腿。小周看她一眼,她看小周一眼。 兩人擦肩而過,小周再看她一眼,她又還小周一眼。小周開始照樂譜練鼓,兩個鼓槌兒系在大腿上。從每一記的輕重,他能判斷鼓音的強弱。顆韌發現他今天不像往日那樣,一敲就搖頭晃腦。今天他敲一會就停下,轉過臉,眼睛去找什麽。趙蓓的琴音給風刮過來刮過去,小周不知道她在哪里。顆韌觀察他的每一舉動。等他轉回臉發現顆韌洞悉的目光。他順手給牠一槌,說:“滾。”等小周把頭再一次轉回,見枯了絲瓜架後面兩個人走過來。他倆半藏半漢,一把大提琴夾在胳肢窩下面。小周問:“老鄉,你琴哪找的?”老鄉說:“偷的。就在那邊一個大車上還多!”兩人說著,大模大樣跨上牦牛。顆韌感到小周在牠背上拍的那記很重。小周說:“顆韌,不準那兩個龜兒子跑!去咬死他們……”顆韌沒等他說完已竄出去,跑得四腿拉直。牠追到那兩匹牦牛前面,把身子橫在路上。小周解下一匹馬,現學上馬、使戟,嘴里嘟嚷著驅馬口令和咒罵,也追上來。兩個老鄉策牦牛輪流和顆韌糾纏又輪流擺脫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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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January 1, 2018 at 10:23am — No Comments

嚴歌苓《穗子物語》第11章 愛犬顆韌(3)

鐵絲網很嚴實,顆韌整整轉了一圈,沒找著一點破綻。牠開始刨雪。雪低下去,一根木樁下出現了縫隙。顆韌塌下腰,伸長肩背一點點往里鉆,幾乎成功了,卻發現脖子上的舞鞋帶被鐵網掛住,任牠怎樣甩頭,也掙不脫身。饑餓和寒冷消耗了顆韌一半生命,剛才的疾跑則消耗了另一半,顆韌突然覺得一陣鋪天蓋地的疲倦。牠不知那樣臥了多久,貼地皮而來的風雪一刀一刀拉過牠的臉,牠濕透的皮毛被凍硬,刺毫一樣根根乍立起來。牠最後的體溫在流失。顆韌想到自己的藏獒家族,有與狼戰死的,有被人殺害的,卻從未有過死於寒冷的。想到這兒牠使勁睜開眼,緊扣牙關,再做最後一次掙扭。“當”一聲,那木樁子被牠扯倒了。而值班室的黃燈火一動不動。沒人聽見顆韌垂死的掙扎和完全嘶啞的吠叫。顆韌感到自己六個月的生命在冷卻。牠最後的念頭是想我們這幾十條嗓門對牠粗野的昵稱:“顆韌這狗東西!……”在雪山上的我們把所有的道具箱、樂器箱、服裝箱都澆上汽油,點燃,燒了四大蓬篝火。 半邊山都烤化了,還燒掉誰半根辮子。總算沒讓誰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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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January 1, 2018 at 10:22am — No Comments

嚴歌苓《穗子物語》第11章 愛犬顆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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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January 1, 2018 at 10:22am — No Comments

嚴歌苓《穗子物語》第11章 愛犬顆韌(1)

愛犬顆韌顆韌臉上頭次出現人的表情, 是在牠看牠兄姊死的時候。那時顆韌剛斷奶,學會了抖毛,四只腳行走也秩序起來。牠被拴著,還沒輪著牠死。牠使勁仰頭看我們;牠那樣仰頭說明我們非常高大。我們這些穿草綠軍服的男女,牠不知道我們叫兵。牠就是把頭仰成那樣也看不清我們這些兵的體積和尺度。牠只看到我們的手掐住牠兄姊的頭,一擰。然後牠看見牠狗家族的所有成員都在樹上吊得細長,還看我們從那些狗的形骸中取出粉紅色的小肉體,同時聽見這些兵發出人類的狂吠:“小周個龜兒,剝狗皮比脫襪子還快當!”“燒火燒火,哪個去燒火?”“哪個去杵蒜?多杵點兒!”顆韌這一月狗齡的狗娃不懂我們的吠叫,只一個勁仰頭看我們。牠看我們龐大如山,漸漸遮沒了牠頭頂一小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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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January 1, 2018 at 10:21am — No Comments

嚴歌苓《穗子物語》第10章 耗子(8)

隊形煞不住了,立刻倒成一副多米諾骨牌。大幕倉皇墜落,樂隊丟盔棄甲地停下來。所有演員包圍了黃小玫,恨不能一人給她一腳,說她可算掙到一個輕傷不下火線的英勇表現了。導演替她拔出那根別針後,她還一動不動地癱在原地,好像等著照相。她的臉上一層水痘般的大汗珠子,誰上來跟她發脾氣,她就仰臉看著誰。導演有些不忍了,說誰腰上紮那麽個大別針也不算輕傷。他伸手要拉她起來,她卻搖搖頭,嘴唇無力地松開。大家火氣更大,說太進入角色了吧?亮相亮那麽久可不好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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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January 1, 2018 at 10:21am — No Comments

嚴歌苓《穗子物語》第10章 耗子(7)

他會講北京的王爺府,講法國叫做“印象派”的畫家,講世界上最貴的“銀鬼”汽車,講太平洋島國的土著。他的結巴不傷大雅,反而倒更讓他顯得溫良可愛。他似乎從未察覺女兵們對他的暗戀,因而待她們從不厚此薄彼。春節後一天早晨,一個新兵的母親拉著那個新兵進了文工團大門。她走到男兵宿舍的樓下,一手插腰一手指出去,嘹亮地開罵。這是個街上的女人,罵街是登****唱,首先罵得抒情言志,然後才罵出道理。人們漸漸聽出是某個男兵壞了她的女兒,“……兩個月前我們還叫你龜兒解放軍叔叔喲;解放軍叔叔吃豆腐揀嫩的吃喲!”大家剛出完早操,站在一邊看她嗓子越吊越高,越來越盡情地發揮,都在想,這個事件可不是一般的男女作風案,咱們里頭終於出了個流氓。上午練功文工團的招牌男高音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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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January 1, 2018 at 10:20am — No Comments

嚴歌苓《穗子物語》第10章 耗子(6)

又一批新兵來的時候,老兵和老老兵都改變了審美觀和廉恥觀,都不再為束平的胸脯自豪。她們發現在男、女一同上舞蹈課時,胸脯上那點顫動招來了男兵們魂飛魄散的一瞥,她們隨之也有了魂飛魄散的剎那。她們托人去上海買一種胸罩,兩個鼓凸被一圈圈密實的針腳行納成兩個靶子。因此在蕭穗子這批兵熬成老老兵那年,她們突然又來了一度青春發育,個個胸脯挺出生硬的曲線。這天更過分的事件發生了。誰在晾衣繩上發現了一個墊了海綿的乳罩,並心虛地蓋在一塊毛巾下。偏偏趕上三極風,毛巾吹落了,把它給暴露出來。女兵們一批批跑來看,看它多麽不要臉,竟墊出了兩毫米的豐滿度。黃黃的舊海綿是化妝用的,縫得又蠢又粗,做賊一樣完成這點針線活也是不易。女兵們相互都不敢對眼,怕眼睛稍不磊落會引起懷疑, 或讓人認為自己在找別人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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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January 1, 2018 at 10:20am — No Comments

嚴歌苓《穗子物語》第10章 耗子(5)

但他對她很寬容,她怎麽練都隨便。黃小玫還是抓緊一切機會和他說話, 對他笑。有時她老遠叫著“老師”追上來,滿嘴話急著要講,到了跟前,又只是喘著粗氣冷場,讓教員跟著她局促地受罪。有一兩回,教員問她可是有什麽事。她一楞,突然明白這樣的師生交往得有個名目,有個話題。她說老師,我媽媽來信了。教員心想,這下苦了,她媽媽來信也要跟我報告了。她又說老師,我告訴了媽媽,我們來了個新教員,對我可關心了。教員加快腳步,給她弄得又慚愧又窘迫又煩惱。他匆匆往天橋上走,步子身姿都在說他多麽想擺脫這場談話。黃小玫跟著他,緊趕慢趕,把她母親的感激話說了一遍又一遍。走到天橋頂上,教員說謝謝謝謝,代我問你媽媽好。黃小玫聽不出他話里的句號,還是緊緊跟著。文工團有兩個院子,院墻上跨的天橋是兩邊往來的主要交通。教員在終於甩掉黃小玫時心里有所觸動。他最初給她的那點重視真經用,以後的冷落、忽略都消耗不完它。到了第三年,新兵熬成了老兵,老老兵們就不再對他們說,哎,誰誰誰,你去鍋爐房順便幫我打點洗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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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January 1, 2018 at 10:19am — No Comments

嚴歌苓《穗子物語》第10章 耗子(4)

後來拖油瓶黃小玫發現,母親以同樣的方法給了弟弟妹妹同樣的東西,也給了他們同樣的囑咐。有些老演員們還記得黃小玫的母親, 零星講到她一些趣事,人們對她的印象是活潑而潑辣的。到這種時刻,黃小玫總聽得最入迷,似乎是聽一個陌生偉人的事跡,不厭其煩地請人重復細節。然後她會眼神醉醺醺的,對女兵們說她母親就那麽瀟灑可愛,誰都抵擋不住她的魅力。她沒有意識到她話里有多大成分的謊言。她記憶中的母親從來不是瀟灑的。有時母親下班回到家,會飛快地從報紙里取出一雙繼父的皮鞋,擦的錚亮,對繼父說:“你看,小玫懂事點了,花一晚上時間給你把皮鞋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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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January 1, 2018 at 10:19am — No Comments

愛墾網 是文化創意人的窩;自2009年7月以來,一直在挺文化創意人和他們的創作、珍藏。As home to the cultural creative community, iconada.tv supports creators since July,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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