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each's Blog – July 2016 Archive (12)

豐子愷·美術與人生

形狀和色彩有一種奇妙的力,能在默默之中支配大眾的心。例如春花的美能使人心興奮 ,秋月的美能使人心沉靜;人在晴天格外高興,在陰天就大家懶洋洋地。山鄉的居民大都忠 厚,水鄉的居民大都活潑,也是因為常見山或水,其心暗中受其力的支配,便養成了特殊的 性情。

用人工巧妙地配合形狀、色彩的,叫做美術。配合在平面上的是繪畫,配合在立體上的 是雕塑,配合在實用上的是建築。因為是用人工巧妙地配合的,故其支配人心的力更大。

這叫做美術的親和力。

例如許多人共看畫圖,所看的倘是墨繪的山水圖,諸人心中共起壯美之感;倘是金碧的 花蝶圖,諸人心中共起優美之感。故廳堂上掛山水圖,滿堂的人愈感莊敬;房室中掛花鳥圖 ,一室的人倍覺和樂。優良的電影開映時,滿院的客座闃然無聲,但聞機器轉動的微音。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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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Bleach on July 30, 2016 at 6:35pm — No Comments

豐子愷·初冬浴日漫感

離開故居一兩個月,一旦歸來,坐到南窗下的書桌旁時第一感到異樣的,是小半書桌的 太陽光。原來夏已去,秋正盡,初冬方到,窗外的太陽已隨分南傾了。

把椅子靠在窗緣上,背著窗坐了看書,太陽光籠罩了我的上半身。它非但不像一兩月前 地使我討厭,反使我覺得暖烘烘地快適。這一切生命之母的太陽似乎正在把一種祛病延年, 起死回生的乳汁,通過了他的光線而流注到我的體中來。

我掩卷瞑想:我吃驚於自己的感覺,為甚麼忽然這樣變了?前日之所惡變成了今日之所 歡;前日之所棄變成了今日之所求;前日之仇變成了今日之恩。張眼望見了棄置在高閣上的 扇子,又吃一驚。前日之所歡變成了今日之所惡;前日之所求變成了今日之所棄;前日之恩 變成了今日之仇。

忽又自笑:「夏日可畏,冬日可愛」,以及「團扇棄捐」,乃古之名言,夫人皆知,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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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Bleach on July 28, 2016 at 9:16am — No Comments

豐子愷·藝術三昧

有一次我看到吳昌碩寫的一方字。覺得單看各筆劃,並不好;單看各個字,各行字,也 並不好。然而看這方字的全體,就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好處。單看時覺得不好的地方,全體 看時都變好,非此反不美了。

原來藝術品的這幅字,不是筆筆、字字、行行的集合,而是一個融合不可分解的全體。 各筆各字各行,對於全體都是有機的,即為全體的一員。字的或大或小,或偏或正,或肥或 瘦,或濃或淡,或剛或柔,都是全體構成上的必要,決不是偶然的。即都是為全體而然,不 是為個體自己而然的。於是我想像:假如有絕對完善的藝術品的字,必在任何一字或一筆裡 已經表出全體的傾向。如果把任何一字或一筆改變一個樣子,全體也非統統改變不可;又如 把任何一字或一筆除去,全體就不成立。換言之,在一筆中已經表出全體,在一筆中可以看 出全體,而全體只是一個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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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Bleach on July 26, 2016 at 4:28pm — No Comments

豐子愷·人生與藝術·美與同情

有一個兒童,他走進我的房間裡,便給我整理東西。他看見我的掛表的面合復在桌子上 ,給我翻轉來。看見我的茶杯放在茶壺的環子後面,給我移到口子前面來。看見我床底下的 鞋子一順一倒,給我掉轉來。看見我壁上的立幅的繩子拖出在前面,搬了凳子,給我藏到後 面去。我謝他:

「哥兒,你這樣勤勉地給我收拾!」

他回答我說:

「不是,因為我看了那種樣子,心情很不安適。」是的,他曾說:「掛表的面合復在桌 子上,看它何等氣悶!」「茶杯躲在它母親的背後,教它怎樣吃奶奶?」「鞋子一順一倒, 教它們怎樣談話?」「立幅的辮子拖在前面,像一個鴉片鬼。」我實在欽佩這哥兒的同情心 的豐富。從此我也著實留意於東西的位置,體諒東西的安適了。它們的位置安適,我們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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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Bleach on July 25, 2016 at 8:29am — No Comments

豐子愷·家

從南京的朋友家裡回到南京的旅館裡,又從南京的旅館裡回到杭州的別寓裡,又從杭州 的別寓裡回到石門灣的緣緣堂本宅裡,每次起一種感想,逐記如下。

當在南京的朋友家裡的時候,我很高興。因為主人是我的老朋友。我們在少年時代曾經 共數晨夕。後來為生活而勞燕分飛,雖然大家形骸老了些,心情冷了些,態度板了些,說話 空了些,然而心的底裡的一點靈火大家還保存著,常在談話之中互相露示。這使得我們的會 晤異常親熱。加之主人的物質生活程度的高低同我的相彷彿,家庭設備也同我的相類似。我 平日所需要的:一毛大洋一兩的茶葉,聽頭的大美麗香煙,有人供給開水的熱水壺,隨手可 取的牙籤,適體的籐椅,光度恰好的小窗,他家裡都有,使我坐在他的書房裡感覺同坐在自 己的書房裡相似。加之他的夫人善於招待,對於客人表示真誠的慇勤,而絕無優待的虐待, 優待的虐待,是我在作客中常常受到而頂頂可怕的。例如拿了不到半寸長的火柴來為我點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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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Bleach on July 22, 2016 at 8:02pm — No Comments

豐子愷·車廂社會

我第一次乘火車,是在十六七歲時,即距今二十餘年前。

雖然火車在其前早已通行,但吾鄉離車站有三十里之遙,平時我但聞其名,卻沒有機會 去看火車或乘火車。十六七歲時,我畢業於本鄉小學,到杭州去投考中等學校,方才第一次 看到又乘到火車。以前聽人說:「火車厲害得很,走在鐵路上的人,一不小心,身體就被碾 做兩段。」又聽人說:「火車快得邪氣,坐在車中,望見窗外的電線木如同柵欄一樣。」我 聽了這些話而想像火車,以為這大概是炮彈流星似的兇猛唐突的東西,覺得可怕。但後來看 到了,乘到了,原來不過爾爾。天下事往往如此。

自從這一回乘了火車之後,二十餘年中,我對火車不斷地發生關係。至少每年乘三四次 ,有時每月乘三四次,至多每日乘三四次。(不過這是從江灣到上海的小火車)一直到現在 ,乘火車的次數已經不可勝計了。每乘一次火車,總有種種感想。倘得每次下車後就把乘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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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Bleach on July 20, 2016 at 8:16pm — No Comments

豐子愷·暫時脫離塵世

夏目漱石的小說《旅宿》(日本名《草枕》)中有一段話:

「苦痛、憤怒、叫囂、哭泣,是附著在人世間的。我也在三十年間經歷過來,此中況味 嘗得夠膩了。膩了還要在戲劇、小說中反覆體驗同樣的刺激,真吃不消。我所喜愛的詩,不 是鼓吹世俗人情的東西,是放棄俗念,使心地暫時脫離塵世的詩。」

夏目漱石真是一個最像人的人。今世有許多人外貌是人,而實際很不像人,倒像一架機 器。這架機器裡裝滿著苦痛、憤怒、叫囂、哭泣等力量,隨時可以應用,即所謂「冰炭滿懷 抱」也。他們非但不覺得吃不消,並且認為做人應當如此,不,做機器應當如此。

我覺得這種人非常可憐,因為他們畢竟不是機器,而是人。他們也喜愛放棄俗念,使心 地暫時脫離塵世。不然,他們為什麼也喜歡休息,喜歡說笑呢?苦痛、憤怒、叫囂、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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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Bleach on July 20, 2016 at 9:26am — No Comments

豐子愷·人生與社會生活·作客者言

有一位天性真率的青年,赴親友家作客,歸家的晚上,垂頭喪氣地跑進我的房間來,躺 在籐床上,不動亦不語。看他的樣子很疲勞,好像做了一天苦工而歸來似的。我便和他問答 :

「你今天去作客,喝醉了酒麼?」

「不,我不喝酒,一滴兒也不喝。」

「那麼為甚麼這般頹喪?」

「因為受了主人的異常優禮的招待。」

我驚奇地笑道:「怪了!作客而受主人優待,應該舒服且高興,怎的反而這般頹喪?倒 好像被打翻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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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Bleach on July 15, 2016 at 4:56pm — No Comments

豐子愷·難

往年我妻曾經遭逢小產的苦難。在半夜裡,六寸長的小孩辭了母體而默默地出世了。醫 生把他裹在紗布裡,托出來給我看,說著:

「很端正的一個男孩!指爪都已完全了,可惜來得早了一點!」我正在驚奇地從醫生手 裡窺看的時候,這塊肉忽然動起來,胸部一跳,四肢同時一撐,宛如垂死的青蛙的掙扎。我 與醫生大家吃驚,屏息守視了良久,這塊肉不再跳動,後來漸漸發冷了。

唉!這不是一塊肉,這是一個生靈,一個人。他是我的一個兒子,我要給他取名字:因 為在前有阿寶、阿先、阿瞻、又他母親為他而受難,故名曰「阿難。」阿難的屍體給醫生拿 去裝在防腐劑的玻璃瓶中;阿難的一跳印在我的心頭。

阿難!一跳是你的一生!你的一生何其草草?你的壽命何其短促?我與你的父子的情緣 何其淺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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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Bleach on July 12, 2016 at 7:54pm — No Comments

豐子愷·人生詠歎·秋

我的年歲上冠用了「三十」二字,至今已兩年了。不解達觀的我,從這兩個字上受到了 不少的暗示與影響。雖然明明覺得自己的體格與精力比二十九歲時全然沒有什麼差異,但「 三十」這一個觀念籠在頭上,猶之張了一頂陽傘,使我的全身蒙了一個暗淡色的陰影,又仿 佛在日曆上撕過了立秋的一頁以後,雖然太陽的炎威依然沒有減卻,寒暑表上的熱度依然沒 有降低,然而只當得餘威與殘暑,或霜降木落的先驅,大地的節候已從今移交於秋了。

實際,我兩年來的心情與秋最容易調和而融合。這情形與從前不同。在往年,我只慕春 天。我最歡喜楊柳與燕子。尤其歡喜初染鵝黃的嫩柳。我曾經名自己的寓居為「小楊柳屋」 ,曾經畫了許多楊柳燕子的畫,又曾經摘取秀長的楊柳,在厚紙上裱成各種風調的眉,想像 這等眉的所有者的顏貌,而在其下面添描出眼鼻與口。那時候我每逢早春時節,正月二月之 交,看見楊柳枝的線條上掛了細珠,帶了隱隱的青色而「遙看近卻無」的時候,我心中便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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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Bleach on July 11, 2016 at 9:01am — No Comments

豐子愷·人生詠歎·漸

使人生圓滑進行的微妙的要素,莫如「漸」;造物主騙人的手段,也莫如「漸」。在不 知不覺之中,天真爛漫的孩子「漸漸」變成野心勃勃的青年;慷慨豪俠的青年「漸漸」變成 冷酷的成人;血氣旺盛的成人「漸漸」變成頑固的老頭子。因為其變更是漸進的,一年一年 地、一月一月地、一日一日地、一時一時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漸進,猶如從斜度極 緩的長遠的山坡上走下來,使人不察其遞降的痕跡,不見其各階段的境界,而似乎覺得常在 同樣的地位,恆久不變,又無時不有生的意趣與價值,於是人生就被確實肯定,而圓滑進行 了。假使人生的進行不像山陂而像風琴的鍵板,由do忽然移到re,即如昨夜的孩子今朝 忽然變成青年;或者象旋律的「接離進行」地由do忽然跳到mi,即如朝為青年而夕暮忽 成老人,人一定要驚訝、感慨、悲傷、或痛感人生的無常,而不樂為人了。故可知人生是由 「漸」維持的。這在女人恐怕尤為必要:歌劇中,舞台上的如花的少女,就是將來火爐旁邊 的老婆子,這句話,驟聽使人不能相信,少女也不肯承認,實則現在的老婆子都是由如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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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Bleach on July 9, 2016 at 9:14am — No Comments

豐子愷·南穎訪問記

南穎是我的長男華瞻的女兒。七月初有一天晚上,華瞻從江灣的小家庭來電話,說保姆 突然走了,他和志蓉兩人都忙於教課,早出晚歸,這個剛滿一歲的嬰孩無人照顧,當夜要送 到這裡來交祖父母暫管。我們當然歡迎。深黃昏,一輛小汽車載了南穎和他父母到達我家, 住在三樓上。華瞻和志蓉有時晚上回來伴她宿;有時為上早課,就宿在江灣,這裡由我家的 保姆英娥伴她睡。

第二天早上,我看見英娥抱著這嬰孩,教她叫聲公公。但她只是對我看看,毫無表情。 我也毫不注意,因為她不會講話,不會走路,也不哭,家裡彷彿新買了一個大洋囡囡,並不 覺得添了人口。

大約默默地過了兩個月,我在樓上工作,漸漸聽見南穎的哭聲和學語聲了。她最初會說 的一句話是「阿姨」。這是對英娥有所要求時叫出的。但是後來發音漸加變化:「阿呀」, 「阿咦」,「阿也」。這就變成了慾望不滿足時的抗議聲。譬如她指著扶梯要上樓,或者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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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Bleach on July 3, 2016 at 6:13pm — No Comme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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